旧鸳鸯蝴蝶梦

    （九）

由夫你好：

    记住我送给你的话吧，这句话是我从安娜、伏伦斯基、卡列宁之间的关系悟出来的，你一定要记住，这是我说的话，不是抄袭别人的话：和心爱的人即使不在一起，天涯近在咫尺，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咫尺亦是天涯。

    由于你的关系，我原本看书看的是里面的思想，现在却也沉浸在了情节中了，我总在伏伦斯基和列文的身上看到你的影子，是的，列文也是这样的，他热爱吉娣，吉娣却一眼看中了伏伦斯基。但是这里面受折磨的是谁？第一个受折磨的是安娜的丈夫卡列宁，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同情卡列宁，而且我有个预感，我感觉将来老温一定会成为另外一个卡列宁，但尹丽却永远成不了安娜，她只能有安娜那样的出轨行为，却成为不了安娜，我感觉安娜虽然出轨了，但她还是那么圣洁，圣洁得令人同情和惋惜，啊，我一个未婚女子在这里跟你大谈出轨，羞不羞呢？我想得很多，我就想跟你分享。关于卡列宁，伏伦斯基有段话很耐人寻味：就像一个口渴得要命的人走到泉水旁边，却发现那里有一条狗、一只羊或者一头猪在饮水，并且把水搅混了----我们怎能不为托尔斯泰的文笔感到赞叹呢？亲爱的由夫，我也在不断地学习这些大作家的写法，你看我上一封信里对尹丽家的那些人，包括贾二胖的描写就是学习后的结果，我已经在介绍人的时候有意思地加入一些描写了，这是我的进步----谁也看不到的进步，我沾沾自喜，却也寂寞，也许奋斗的路上永远是一个人在行走，勇于开疆拓土的人的面前永远是一片无人得见的旷野，我希望你站在我的旁边，可你却在尹丽的旁边，心甘情愿地停留在一片垃圾堆里，我亲爱的由夫，我好痛心啊。

    第二个受折磨的是吉娣，她被伏伦斯基抛弃了，作者把吉娣的痛苦描写得很细，但我还是在那些描写中感觉不到真正的痛苦，因为她那种痛苦是单方面的，也就是说，她的痛苦是她自找的，而不是伏伦斯基强加给她的，这一点其实很像你，我尽量把你往伏伦斯基和列文身上靠，但其实不是，你的状况大概类似于吉娣。第三个受折磨的是安娜，她的折磨主要来自于丈夫，她后来居然把自己出轨的事全部告诉了丈夫，这另双方都松了一口气，安娜心里的阴影没了，卡列宁疑神疑鬼的心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漠，对他来说，安娜是一个堕落的女人，他心里想：“对我来说，她已经不存在了。”于是安娜的折磨基本上被消解，她基本上可以毫无顾忌地和伏伦斯基约会了，甚至不用顾忌卡列宁的存在。第四个和第五个受折磨的伏伦斯基和列文，但他俩都得到了所爱，是修成正果的折磨，就跟唐僧取经一样，历经磨难终成正果。

    在这些值得同情的人里面，我的地位在哪里呢？我倒希望我能像伏伦斯基和列文那样终成正果的，我也希望你能像吉娣那样早点从毫无希望的失恋中醒来。

    夏梅。1984年12月28日草。

由夫你好：

    今天是1985年元旦，新的一年来到了，祝愿我们今天都能得偿所愿吧。今年是我们这届学生的高考年，这绝对是改变我们命运的一年。上学期的期终考试的成绩下来了，如果按照去年的高考分数估计，我们这个普通的虹门镇高中能够够得上本科线的只有七八个，不超过十个，够专科线的有三四个，够中专线的还有几个，总共不到二个，啊，四百多学生就这么几个够线的，实在是可怜，好在我在本科线呢，但也是农大、师范、医学院的范围内，在大学的理工农医的分类中，理工科是最抢手的，至于为什么抢手咱也说不好，反正农大、师范、医学院之类的每年的分数都低于理工类的学校。我准备报考农大和师范，不是我多么喜欢这类大学，而是我的分数只够得上这类大学，没有办法，在喜好和现实相冲突的时候，我只能向现实妥协。

    而你呢？你在咱们班级排倒数第五，李树芹排倒数第四，我就记住你们俩了，啊，实在是……，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那不是你的成绩，而是你糊弄出来的成绩，你要是好好答题，我相信绝对不会是这个成绩。啊，你在和谁置气？和尹丽吗？绝对不是，你不敢！那么是和班主任吗？他把你出卖给了你的父母，或许是你记恨他吧？但是，成绩是你自己的，跟班主任也没啥关系呀，你跟他置气有什么用呢？你是跟父母置气吗？我相信他们除了伤心，对你什么都不会表示，因为你长大了，他们不会像管小学生那样管你了！然后我就不知道你还在向谁置气。

    我在给你的信中重来不提我的父母，因为我是个有主见的女孩，他们有时候都得唯我马首是瞻，因为我主动学习，我就是个乖女孩，他们还管我什么？我给他们争气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满吗？可以说，我想要啥他们就给我买啥，所以，我没有尹丽那种戾气，她憎恨她的父亲抠门，于是她自己也抠门，因为她想要的东西都得从她的零花钱里攒，那是很不容易的，这就跟我家楼下老许小铺里的那两口子是一样的，他们小本经营，靠一分一毛积攒起来的家底怎敢挥霍呢？不但不敢挥霍，连有些基本的需要也舍不得花钱。我不是说我自己挥霍父母的钱，我只是购买我需要的东西。尹丽和老许他们小气的性格就是这样养成的。

    我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我不要让自己养成那样抠门的习性。我要努力学习，然后从学习中获得自信。我需要老师对我重视的姿态，我需要同学们羡慕我的目光，我是女孩，我却不想以容貌取胜，我虽然没有尹丽那么有魅力，但我也不丑，我如果故意卖弄一下，我不信就能输给尹丽，但那就不是我了，我怎么能给一个笨蛋比风骚呢？我要以我的才华取胜，所以，无论如何我要考大学，而且一定要考上，让尹丽她们望尘莫及，让她们躲在和她父辈一样的被窝里过那种毫无色彩和光明的生活吧，我的目标是原野，是高山，是星辰大海！

    由夫哥，这是我的所有心声，我全部无保留地告诉你了。

    振作起来吧，由夫哥。

    夏梅。1985年1月1日草。

由夫你好：

    我依然看不到你在公园晨练的身影，你练武的那个地盘被一个老头占据了，他把你压腿的那个大树当成了新的工具，他在那里撞后背，不知道啥意思，那就锻炼了吗？然后他还在你的场地上打太极拳（如果那叫太极拳的话），就一着，左手在右边画个圆，右手在左边画个圆，反反复复无休无止，看得我都郁闷了，旁边有个笑嘻嘻的老太太喊他老韩头。那个老太太是走圈的，每天早晨围着我们的相思湖走上两三圈。

    早晨我总是先到你的地盘看看你在不在，然后就到大桥下你坐过的地方背书，天虽然很冷很冷，但我还是要那样做，每次我都希望看见你，但每次你都不在，我都想象了，当有一天你从那个迷雾中走出来后，你一定还会来这里的，因为这里才是属于你的生活，你现在是放弃了你的生活去过一种未知的生活。我相信，这世界上只有我的心在等待着你，这也是我的浪漫，是一种专一和忠诚的浪漫。

    我和尹丽也时常见面，她对我无偿地信任。令你失望的是，她很少提及你，这说明她的生活里根本就没有你，我可怜的由夫哥。偶尔我有意提起你，她会很鄙视地说，她讨厌你，说你邋里邋遢，说你一身烟酒味，我你自甘堕落。我会问她，你堕落了也比李树芹强啊，她怎么不说李树芹堕落呢？我问她，她的大哥也抽烟喝酒，她咋不说他一身烟味呢？我问她，她干哥哥和老温也穿一身破烂的衣服，她为什么不说他们邋遢呢？我是不服气，在替你问她。她嗤之以鼻说：“那怎么一样呢？”然后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我替她向你说吧，你无论怎样糟尽自己，让自己卑微地融入她的圈子，她却从来不把你当成她圈子里的人。她说，她希望认识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然后这个与众不同的人受所有人崇拜，但最后这个人只崇拜她。哈哈，这简直是一种妄想。我就问，那个老温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地方与众不同啊？要学习学习也不行，要长相长相也不行，只有一身不知从哪里带来的臭脾气，而且那臭脾气只针对她，他对别人可卑微得紧呢！她叹了口气没正面回答我，只是说，她感觉自己很贱，老温越拿她不当回事，她越觉得他越与众不同，她就越爱他，并且她还什么都容忍他。或许他们已经不清不楚了呢，我也没好意思追问，但凭女人的直觉，我感觉早就是那么回事了。

    我可怜的由夫哥，早告诉你一个事实吧，伏伦斯基完全得到了安娜却也不像以前那样对待她了，吉娣失恋后那么痛苦，最后也欢快了起来恢复了本性，列文也最终得到了吉娣，卡列宁在找律师探讨离婚，所有看似可怜的人最后都心满意足了，唯独我亲爱的由夫哥还沉浸在自己给自己营造的空间里走不出来！

    最后的觉醒到来了，安娜给伏伦斯基生了一个孩子，卡列宁当然知道孩子不是他的，因为他们在就分居了，伏伦斯基因为孩子不能跟他的姓而迁怒与安娜，安娜受到了冷落而不能自拔，居然卧轨自杀了，伏伦斯基也朝自己的心脏开了一枪，但最后那个孩子还是让卡列宁认领走了，因为那孩子是他老婆生的，跟谁生的不重要，关键是生孩子的人是他老婆，那么孩子就得他负责，而且将来也要姓他的姓。只有列文是幸福的，因为尽管他的老婆吉娣爱过别的男人，但两个人最终在一起后，不再有外心，专心过自己的小日子。这里面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吉娣虽然爱过伏伦斯基，但伏伦斯基并没有碰过她，她的身体依然是纯洁的，这点估计也是托尔斯泰故意这么写的，因为列文需要一个纯洁的妻子，因为列文身上有托尔斯泰的影子，因为托尔斯泰也是男人！

    我想，等尹丽结婚了，你就会真正醒过来的，我想你不会做伏伦斯基那样继续热爱一个有夫之妇，因为你跟伏伦斯基不同的是，你没有得到你心目中的安娜的同等热爱。我预计的这一天将在我们高中毕业后到来，你会在那时醒来的，但你已经耽误的青春谁给你补偿？想到这，我的心不禁一痛，是的，那我的青春呢？我的青春怎么办？谁来给我补偿？

    夏梅。1985年1月25日草。

    （未完待续）

    （2023.4.8 9: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