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志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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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由夫你好： 发榜了，我为你感到惋惜，你居然才得285分，为什么？你总是第一个交卷是在用逆反心理和高考对抗吗？我不相信那些题你都不会，李树芹还得291分呢！尹丽还得304分呢！但是除了这些分数，我忽然又很理解你，李树芹和尹丽的分数就是他们真实的分数，也就是说，那就是她们自己，而你的分数不是你真实的分数，也就是说，那不是真实的你！在你的分数里，我看见了厌恶和愤慨，你仿佛极其厌恶这个考试，你仿佛对设计这个考试的什么人表示愤慨，其实还是你的心情不好，你无心考试，你只不过是在故意给别人看，给谁看呢？给总告你状的班主任看？给你伤心的父母看？都不是，你是在给不欣赏你的爱人看，你想让她看看你有多惨----或许就是这样的吧，啊，我可怜的由夫，你太不了解女孩子了，你越那样糟践你自己，她越瞧不起你，你必须振作起来做你自己，才有机会和她平起平坐，你要超过她，让她仰视你，然后你再俯下身来迁就她，这样她才会感激你，才会领你的情！唉，我说这些干嘛，我自己还不是一样的可怜！ 我得了485分，这和我平时做模拟题的成绩差不多，我算是比较平稳的那类人吧，没有什么大起大落和惊涛骇浪。我省的本科录取分数线是476分，重点大学的分数线是512分，和我日前估算的都差不多，我都快成了巫师了，都会掐算了，其实我就是把历年的分数线相加又除以年数得到的平均数。还是像我估计的那样，我们学校过本科线的就两名，我和我们的班长，但是，我一点都不佩服我们的班长，回忆这刚刚过去的三年，我感觉他就像特务一样潜伏在我们班级里，把各种的情报都窃为己有，据说，他当着别人的面又玩这个又玩那个，又和这个玩又和那个玩，甚至还和那些肌肉男玩，然后放学回家使劲学，这又何苦，想一鸣惊人也不必使用这样的计谋，都是同学，每个人啥样大家心里都有数；过大专线的一名，是隔壁班的老温同学，大专全称是大学专科，也是大学生，这也就圆了老温的大学梦了；过中专线的三名，是文科班的。总之，和我估计的差不多，除了这六个人，其余的四百多高中毕业生都落榜了，这是什么比例，7：1，据说全省的录取比例是10:1，堪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对了，我们班那几个学霸一个都没过线！我这才知道，学霸这个词儿只是他们个人的自我炒作，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标签，他们喜欢以那样的形象示人，别的什么都代表不了，可笑的是我一开始还当真了。 我对自己很满意，只是我不能把我的高兴与你分享，因为你还沉浸在那些不幸中，我想你应该觉醒了，不然，连我也要看不起你了！ 夏梅。1985年7月29日草。 由夫你好： 从今天开始，我才看出生活的进展来，所有的东西都在变。 我已经收到录取通知书了，想当然地激动了一阵子，我忽然成了我们可爱的班主任的香饽饽了，他把我的通知书紧紧攥在手里，跟其他老师吹嘘着一些并不存在的故事，就是想证明他早就看好我了，也就是侧面证明他自己的英明，他以前用来撑班级门面的那几个人都落榜了。我紧盯着他的手，希望他早点把录取通知书交给我，那通知书是在一个大信封里的，可他就是不给我，就是在那里侃侃而谈，我心里其实也有些遗憾，就是没能亲手拆开那个大信封，那大信封的封口被撕得破破糟糟的，很是可怜，我还打算永久保留它呢。 我们可爱的班主任终于把那大信封很不情愿地交给我了，我拿了就跑了（我其实是抢过来的），我最想把它第一个交给你，让你替我高兴，这其实是不可能的，因为你在痛苦中，怎么可能为我高兴呢？ 我被省里一所普通的理工学院录取了，班长被外地的一所师范学院录取了。 还有一些情况，尹丽又不打算结婚了，因为他的老温考取了省电力专科学校，她可能是想跟他有所匹配，忽然下决心复读。我知道亲爱的你也去复读了，按理说，你应该跟着尹丽在一起复读，这样你就能总看见她了，但你没那样做，尹丽留在我们的母校二中，你去了镇一中，或许是我的猜想又猜中了，你觉醒了！ 我们这届毕业生有四百多，最后成立了两个补习班，一个补习班一百多，两个就是二百多，还有少量去一中的，那么剩下的二百多就都在家待业了。我还听说学委的家人找人把她安排进镇政府当临时工，说是先占着位置，然后找机会转正，那样的机会是啥我不懂，但总觉得那些人很有本事，包括尹丽的三姨夫，他们可以让那些社会资源为自己所用，我以前总是认为政府部门的人都是大学毕业分配来的呢，原来也有高中毕业生混进去的。班里还有几个农村的孩子都回去种地了，还有几个进工厂当了工人。最令我想不到的是李树芹结婚了！ 总之，看到这些变化，我的心也起了些变化，那些社会上的事或多或少地钻进了我的心里，时常使我的心处于莫名的不安中。 我想在报到之前见你一面，但还是没敢，我觉得以你的心情，还是不见的好，哪怕是偶遇也不要有，我不想成为一个被你看来是一种讽刺的人。 夏梅。1985年8月7日草。 由夫你好： 我先暂时离开一下我们共同生活过的小镇，去到一个不是很远的远方，我会想念你的，希望你努力，希望明年能看见一个不一样的你！ 爸爸送我去学校报道，妈妈甚至还抹了眼泪，我除了心里有些期待，别的没什么感觉。但在坐上火车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刚刚过去的高中生活就如梦幻一般忽然变得极其不真实了，啊，就在两个月前，我还是高中生呢，在高中的校园里做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梦，而如今我成了大学生，要过另外一种曾经向往过的生活了，在此之前那种生活也是一种梦，总听人家说，大学生如何如何，大学校园如何如何，我现在就在几个月以前的这个梦中了。 我还在梦中没有醒来。我和爸爸出了省城的火车站，他替我背着行李，很卖力的样子，我可爱的老爸就是我的马车夫，我于是就很轻松了，是很得意的轻松。学校的接站车就在火车站的对面，有些志愿者帮助我们登记，然后我们就被拉往学校，不用形容了，大城市的景物让我迷离，我早就晕头转向了，我甚至担心我到了学校后还能不能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学校的大门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雄伟，跟我们高中学校的大门差不多，只是那个牌子的落款是学院，我对学院这个词很满意，有很多大人物被说成是学院派的，还有一幅叫做雅典学院的油画，画里面的人物包括画家本人全是各行各业的大师，所以，给我的印象就是学院是出大人物的地方，那么将来我也有可能是大人物喽，于是我想起了我的那本《夏梅随笔》，那仿佛也是大师级的作品了。 我被安排进了三栋女生宿舍楼，门卫是两个穿制服的女保安，腰里还挎着手枪，很吓人的样子，她们似乎不太希望我父亲进去，但一看我的行李沉重，又不得不让他进去，还郑重其事地登了记。女寝的走廊里和屋里都有一股味儿，一种香水、香膏混合下的臭味，这真让人不理解，走廊里悬挂着的都是女生洗好的衣服，花花绿绿的像万国旗。我的寝室是八个人的房间，上下两层，每个床铺上贴着名字，我被安排进了靠门边的上层，一个很幽静的角落，我很喜欢，爸爸亲自给我铺的褥子，帮我放好东西，然后就不知道干啥了，后来他说要请我吃饭，然后就会走了。 当我们再走出校园的时候就仿佛成了自由人了，没人过问我们了，我仿佛也就成了这校园的一份子了。和爸爸吃饭的时候我们也仿佛成了陌生人，一切都很陌生，不像在家里吃饭的感觉，总之，爸爸跟我很客气，我跟他也很客气，最后爸爸把生活费交到我的手里就回家去了。 我自己回到了寝室。这里就是我未来四年的家了，我忽然有了亲切的感觉，就仿佛我上辈子来过这里一样。当天我们寝室的六个姐妹都到齐了，傍晚的时候就有学生会的人来访问，告诉我们厕所和水房的位置，告诉我们打热水的位置，告诉我们食堂的位置，还给我们兑换了食堂的饭票，然后给我们发课程表，并讲解每节课上课的教室的名称、名称的含义和具体位置。然后我就趴在窗户让看楼下的校园，我不是在看风景，而是在看何时开饭，当有大批的人拎着饭袋子匆匆而行的时候，我也拎着我的饭袋子（学校统一发的）冲下楼去，加入到了那洪流里，于是我从吃这顿饭起成了和这里的人一样的人。 啊，由夫哥，原谅我这么啰嗦，这一天对我太重要了，它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所以我写得细致了些。 一进食堂，啊，好大的食堂啊，满满的人，每个打饭口都排着长长的队，大家仿佛都不是很饿的样子，都很优雅文静地排着队，我当然也排进去了，我是他们的一份子嘛，我很饿但我也学着优雅和文静，排队也是身份的象征，很难想象这里会混进一个高中生或者像贾二胖那样的小混子（和这里优雅文静的人相比，贾二胖就显得猥琐了，这在小镇是看不出来的，这或许是小地方的风俗容忍和淡化了那样的存在，就像一个人穿着很脏很破的裤子，你再在那上面嘣上些泥点子甚至是粪便也不会太引人注目），这里全是大学生，我也是他们的一份子，我和他们身份平等，于是我们就又都成为了普通人。我学着我前面的学姐的口气要着饭菜，学得有模有样的，谁也看不出我是新生，我不想让人看出来我啥也不懂，我要先适应这里的规矩，然后一丝不苟地遵守它，不要让人轻看了我----尤其是我是从小地方来的。 吃完饭，我也没地方去，只能会寝室，寝室的八个人都很陌生，所以都各忙各的，都不怎么说话，我躲到我的床上给你写信，写下了我的一天后心里就踏实了，仿佛你已经看到我写的了，于是我就得到了我应该得到的安慰。同时，我也在猜测，你一定在苦读，在弥补你失去的青春岁月，加油呀由夫哥，我的猜测想来是很准的，明年你一定能考上大学！ 好了，先写到这吧，有人通知我们明天开会，我暂时没有书可看，我打算明天找到出图书馆的所在，我要去借书。 夏梅。1985年9月18日草。 （未完待续） （2023.4.24 9: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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