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志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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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由夫你好: 今天是正月十六,元宵节终于在昨天过去了,我又开始为了见你而晨练了,但是你没有出现在那条带着下下坡的上,我便怅然若失,只能想象一下你曾经出现过的情景:你骑着飞车唰的一下从我身边过去,目光执著地盯着前方,你那标志性的绿书包(打我认识你时起你就用这个书包)就放在你的前车筐里。每次见到你,我都想象你突然发现了我,很温馨地停下车,单腿点地潇洒地跨在自行车上跟我说话:“你好呀,小才女!”我便感动的热泪盈眶。 唉,那幻想真是美丽,于是,我就感觉到了,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梦想成真。对我来说,越不真实的东西越珍贵,我不知道我这种性格会把我的将来引向何方。 上午,尹丽欢天喜地地来找我,说是要聚聚。理由是王铁和刘文柱请假从部队回来了,并且还说,王铁成了诗人,要会会我这个小才女,唉呀妈呀,听着吓人,什么叫“会会”啊?相互鄙视吗?想来是这样的。我不打算去,尹丽是坚决不答应的,说啥都得让我去,我又一想,或许能见到你呢!但是我没敢问,我只假装问问她的老温回来了没有。提到老温,尹丽有些伤感,说他没回来,去外地同学家了,我却知道,他一定在虹门镇,只不过他的新女友是南崴子的,离虹门镇三十里路,他大概天天往那里跑吧。 聚会地点离我家不远,那地方叫六建路口,是彩虹公园东路与虹门大街交汇处,我家却在彩虹公园北门隔着虹门大街的对面。这是一个个人开的小饭店,是一个低矮的土坯房改的,门上的牌子是用一个废旧铁皮做的,用红油漆歪歪扭扭写着“发子饭馆”四个字。房子极其低矮,站在门口都能摸到房顶,而一进门却是有个阶梯放下走,房间却是个半地下室,虽然向阳的一面有个扁窗户能透进很多阳光,但窗下深深的像菜窖一样四壁还是显得阴暗和潮湿。餐桌和餐具倒显得很干净。这样简陋的环境挺适合我们这些没有经济能力的人聚餐的。我口袋里只有十块钱,请客是请不起的,尹丽说了,有男生请客,不用我掏钱。 我俩是先到的,等尹丽选定了一个靠墙角的桌子坐下后不久,门外进来两个类似武林人物的男人,我一时没认出来,一个是又矮又白又胖,头上稀稀拉拉地有些头发,脸圆得像大萝卜的人,如果尹丽不告诉他是刘文柱,光凭我的记忆我是绝对认不出来他的,另外一个更离谱,头发是那种所谓的寸头,皮肤嗮成深棕色,脸上全是各种的疙瘩和粉刺,嘴巴的四周和腮帮子上的那些短小的胡子茬好像都生在了那些粉刺了,仿佛是那些粉刺上面长了个毛尖,而毛尖的根部还向外一些皮脂腺的分泌物,我一下就被恶心到了,当然更不可能想起他是哪位了,尹丽说他是诗人王铁,哎妈呀…… 我努力地在头脑中搜索这他们俩半年前在高中时的形象,可惜没有搜索到。 然后又进来两个已经发福了的小伙儿,这两个我认出来了,一个是赵刚,一个是吴浩,他俩现在是见习交警,或许是一个职业的原因吧,他俩的神态举止很难让人区分他俩原先的性格,我姑且把他俩当成一个人吧,以前的两个学霸辛晓磊和袁秀飞也来了,他俩现在在红星药厂当工人,他俩的变化比较大,以前的那些令我记忆深刻的自信和傲慢都不见了,代之以谦逊和顺从,这种谦逊和顺从不是因为成熟了,而是一种骨子里的怯懦,也就是说,一个被吹捧起来的孩子,他的自信和骄傲就像膨胀的气球,一旦被戳破便成了破碎了的柔和的橡皮条,也就是成了他们现在的样子,这个样子实际上才是他们的本来面目。当然,李树芹是最后来的,而盼望着的你却没有出现,他们每个人都不提你,显然,这些同班同学毕业后已经分出了圈子,而你不属于他们这个圈子。于是这顿饭我在这里就毫无意义了。 尹丽和李树芹却和这几个男生互相唱和,你来我往地说着些俏皮话。只有那个粉刺诗人用阴沉的目光不断盯着我看,那目光是带有挑衅性质的,仿佛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优势,并且他以这个优势为傲,他这种傲慢和辛晓磊、袁秀飞的气球式的傲慢不同,他就像一个不成才的灌木,被秋风吹去了腐叶而露出了永远也长不成树枝的树刺,那树刺却认为它可以长成树枝,并且那树枝将来也是可以长成参天大树的;或者他是一把被淘汰了的破菜刀,尽管上面旧迹斑斑,但经过淘气的孩子的打磨居然露出了锋刃,他或许在痛恨抛弃他的厨师,否则他本该在厨房里发挥更大的作用的,现在只能沦为顽童的玩物。总之,我对他的印象极其的不好。 尹丽已经看出了其中的关键,她仿佛就是想让这个诗人来震慑一下我吧,因为我的学历跟了她们一些说不出口的嫉妒吧(或许是这样),能写诗的人毕竟是少数,其实她也不知道啥是诗,她总认为只要四四六六的句子能押韵就是诗,而能整出那样的句子的人就是才子。 “诗人又写啥诗了,给我们的小才女朗诵一首?”这种带有挑拨的话是她最擅长的。 “呵,我曾爱在大学生面前卖弄呢!”这样言不由衷的话也就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他是很想跟我谈些什么的。 尹丽却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小本儿子,翻开一些,笑嘻嘻地朗诵起来: 汨罗江水响叮咚,五月初五天未晴。报国无门长恨歌,千古年年吊屈平。 尹丽读完了哈哈大笑。 粉刺诗人阴沉的脸色缓和些,自我介绍道:“我这首诗获奖了,得了点钱。我已经写了尽千首诗了,我们班长全我出诗集,我感觉我写的还不够好,再等等,再等等。先练习着。” “获奖?”两位见习交警发出了赞叹,“在哪里获的奖?” “啊,”诗人先干咳了一下才道,“我们几个爱好者组成了一个诗社,请了一个老师带着,老师负责给我们留作业,我们写完诗后,他给点评,评上的给点奖励,我们这个老师可厉害了,啥都懂,讲的可好了,我就是有点懒,不爱写作业,这你们是知道的,我也是三天打鱼两天赛网地跟着写,就当练习了。”诗人很兴奋,觉得自己在干一件很高尚的事,并且这件高尚的事在座的人只有羡慕,而没有资格和能力参加的事,所以他也露出了那种辛晓磊和袁秀飞在高中时候的那种自信和骄傲。 诗人自吹完了,盯着我看,我没有说话,他便道:“听说阿梅也喜欢写?” 他是想让我评价他的诗,见我不说话,所以先提我的爱好。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说些吧,否则一是他会觉得自己很厉害而鄙视别人,二是觉得我只是象牙塔里的人,没见过什么似的,三是我是在看不惯他那种小人嘴里送你。这第三条绝对是热血在起作用,我想,再过几年,我或许对这类庸俗的东西不屑反击了。 于是我说:“诗这个东西并不是独立于文学之外的什么体裁,文学的体裁只是一种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的一种形式,诗、词、歌、赋,包括后来的元杂剧和明清小说,现代散文和现代小说在内,它们实质上都是一种文学创作,因此原理是相通的。作为一个作品,你首先得有个主题吧,而且这种主题应该是你独特的,别人写过的主题你再写,那就等同于吃别人嚼剩下的饭菜,不但毫无意义,也令人恶心,主题确定后用你喜欢的体裁所规定的语言把你的主题写出来给大家看,这是最基本的写作原理。对于诗,由于它的篇幅限制,一个主题必须在几句话中加以体现就有了一定的难度,但它也必须有起承转合的变化,是个要求押韵,这很容易办到,是个讲究平仄就难了些。另外,文学的语言最忌讳的是平铺直叙,诗也不例外,里面必须要有些修辞,比如《诗经》里讲究的赋比兴,尤其是比喻,比喻分为明喻、暗喻、借喻、排比等不同类型,那个兴的方法就更讲究了,另外一首诗里如果没有一句闪光的话,那就是平庸的,我说的这些就是我了解的诗的大概,我试着用这些东西评价一下你这篇获奖作品。 “首先,你这首诗的主题是什么?是凭吊屈原的。屈原有什么好的品格值得歌颂呢?爱国主义,这大家都知道,写一个大家都知道的主题便是我刚才说的毫无意义的文字,文艺作品是用来表达自己的独特的见解的,你的见解太过平庸,说明你不适合搞创作;其次,你用的语言就是平铺直叙,毫无美感,因此也就毫无意境,一首诗没有意境那算是诗吗?人家好一点的顺口溜还有点意境呢;第三,你这首诗除了押韵,每句话都不符合平仄,平仄是什么,平仄就是一种带节奏的韵律,读起来会朗朗上口,你这首诗的平仄是这样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仄平仄平,仄仄平平平仄平,平仄平平仄平平。就算你写的不是律诗,那起码也得有个节奏吧,你的平仄是乱七八糟的,显然是硬凑的句子,关注点只在末尾的韵,而没注意中间的韵律,这也可以将就,太死板了也不好;第四,屈原,芈姓,屈氏,名平,字原,古代人称呼人多称字,我们常说屈原屈原的,而自己称自己常称名表示自谦,而别人直呼人家的大名等用于骂人,你为了押韵管屈原叫屈平就是在侮辱屈原而不是在凭吊屈原;第六,……” “啊,我这只是在练习,练习,”诗人打断了我的话,表情恢复了那种阴沉的傲慢。 “写诗用不着练习,那是一种灵感的迸发,没听说哪个诗人是练出来的……”我讽刺道。 “得练习,得练习,能练出来,能练出来!”诗人固执地叨咕道。 尹丽仿佛很扫兴,没有达到她想要的结果,便问我:“没见你写诗啊,我只见你看莎士比亚。你有作品吗?拿出来让我们看看?”她那个表情是极其渺小的表情,就像一个智商低下的人不相信还有比她智商高的人的那种表情。 我一时气愤就读了一首我以前写的词: 鬲溪梅令 雨季旧燕不临门,不必寻。独坐城南池边柳下荫。且听昏鸦吟。 孤山一片向西沉,日昏昏。静观村鸭戏水又一春。无处忘伊人。 “你这个听着耳熟,”诗人嘟囔道。 “但我这是原创。” “所以,有点程式化。” “那你的诗里的‘五月初五’和‘长恨歌’我听着也耳熟,也有点程式化。” “我那是练习,是练习。” 然后,诗人就不和我们说话了,低头跟他身边的战友大萝卜低头耳语,仿佛在谈论某些军事机密。而尹丽也跟李树芹谈论起李树芹的孩子来,不时发出哈哈的大笑声。自始至终,我们的前学霸辛晓磊和袁秀飞一声不吭,就在那里低头吃东西,偶尔呵呵地拣个笑,而两位见习交警仿佛是混过社会的人,耐心地听着我们的谈话,总是小心地维护着气氛,不至于使他们自己感到被迫站队的尴尬。 我知道,我算得罪他们了,不过也无妨,我本不想来,非得让我来,他们岂不是自取其辱! 啊,这种聚会真是耽误事,浪费时间。晚上我得把时间找回来,多看会书,晚点睡觉。 晚安,由夫哥。 夏梅。1986年2月24日草。 (未完待续) (2023.7.7 10: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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